都市美型男和运动情色男

二十年前，英国记者、性别研究作者马克·辛普森（Mark Simpson）提出“都市美型男”（metrosexual）概念，用来描述出现在异性恋男性中的一个现象，即有这样一部分注重外表并愿意在衣着打扮和生活方式上花费大量金钱和时间的男性。2006年，长期关注男性身体文化和男同群体的辛普森发现，运动员和同性恋情色片中的肌肉男形象开始在流行文化中成为男性外型的理想型。为了描述这种新的潮流，他取英文中的运动（sport）和色情（pornography），造出了spornosexual。这个新词还没有约定俗成的中译，我们姑且称之为“运动情色男”。

都市美型男和运动情色男描述的都是都市中青年男性群体外貌上的流行趋势，并且均受到同性恋文化很深的影响。前者着重于穿着打扮和购物，有很多六十到八十年代男同中“女性化”、消费化的影响。如果说其旗帜人物贝克汉姆是个运动员，那也只是巧合。这一代的运动情色男则是受九十年代起逐渐进入主流视野的男同情色片之影响，从以物件修饰身体走到了重塑身体本身，男体赤裸时的美开始压倒服饰带来的时尚感。以男同性恋为消费群体的情色产品，从诞生第一天起便和运动难分难解，于是到了今天，体育、健身、肌肉以及性器官缠绵在一起，形成了新的审美时尚。

这两种都市男性身体审美趋势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积极的一面在于对保守观念的突破。无论都市美型还是运动情色，代表的都是男性对自身外在美的关注和投资，有些自恋倾向，但也有取悦他人的欲望。而传统上，男人对自己的外表既不可自恋也不可以此取悦人，男孩从小就被教育不应在意自己的外貌。就算是健身，也是强调孔武有力，着重于使用功能，而非美感。因此，这两种看似肤浅的都市潮流，实际上是两代“新男性”在汲取同性恋文化的基础上，对传统男权社会的两次大背叛。社交网络上大晒裸体博取男女粉丝欢心的肌肉男，放在以前就是被唾弃的对象。然而今天，对于这些赤膊出镜的网络“红人”，我们这一代人好像并无反感，也没有很强的偏见。对男体的颠覆，向来都是对保守父权的沉重打击，而当这种颠覆成为潮流，反映的就是社会性别观的进步。

“运动情色男”的出现也有其问题，它不但与其他时尚产物一样是镶嵌在社会权力链条里的一种控制个体的游戏，更协助资本攻破了人的最后一道防线。其实每个时代都有对男体的颠覆，层出不穷、令人不安，但成不了大势。因为它们都被顺利地规训了，吸纳到时代的权力话语中去。都市美型男和运动情色男也不例外，资本主义的消费文化是他们滋生的土壤。这个无所不能的资本通过赋予其行为正当性，保护他们不受传统男权的反攻倒算，让他们在大众媒体上获得最大程度的宽容，直至在事实上消解了其反叛性。在这一点上，新的都市身体潮流比之前更令人不寒而栗——不管美型男们怎么在迪奥刷他们的白金卡，最惨也就是破产：资本给你的，资本又拿了回去。物化也好，异化也罢，都是在社会角色上作文章。运动情色男的模式则攻下了人的最后一座堡垒：身体。资本对肉体的控制不再只是生产需要的剥削，也不再局限于营养资源的分配，它通过消费文化的魔爪，让我们心甘情愿地把肉身献上祭坛。你不再有出卖劳动力时的不甘和食物、医疗匮乏时的不安，而是欢天喜地地冲进健身房，购买各种服务和产品。吃类固醇（steroid）也许不会让人破产，但可能带来终身的健康问题。这一回，资本没有给你的，或者说不完全是由资本给你的，它也拿去了。

优秀的社会观察者往往有敏锐的感知，能够预测潮流的走向，概念化时也能引领媒体的话语选择。从辛普森提出“都市美型男”到这个概念走红媒体，中间大概有六到十年的时间。虽然进入新世纪后，辛普森已经成为媒体“红人”，“运动情色男”的想法出现后却并没有立即为人所知。如今经过与前一个概念差不多长度的雪藏期，这个新的说法开始逐渐进入大众媒体的视野。一方面这意味着社会道德对其达到了见怪不怪的宽容程度，另一方面也是资本帮凶的角色使其革命性完全消解在了社会权力结构中，成为新的异化机制。（GS乐点 文/陈凭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