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我心 作者：鱼翔楚天(290)

薛志钦何尝不知这番感受，在意的，真的只是那一脚的疼痛么?念念不忘的，又不愿去触及的，其实是那一句咒骂，那一眼鄙夷啊。敏感如他，怎能不将偶然泄漏的秘密和随后遭受的攻击联系起来，然后在心里细细计量呢?这些，是毛晓兴，或者杨旭，或者其他的任何人，都不曾知道的吧。

夜既深且长，薛志钦以为自己能熬到天亮，关了笔记本，和毛晓兴继续看电影，不到一半，呵欠连连。毛晓兴笑说：“困了就去睡吧，别硬撑，你还得发育呢。”又道：“别担心，我帮你盯着，他不会有机会猥亵你的。”

薛志钦尚在迟疑，身后杨旭嗯哼一声，“背后说人坏话是老巫婆才做的事情。”

“你没睡?”毛晓兴惊讶大笑，“那干嘛整晚不吭声在床上装尸体。”

“尿急，正好醒了。”

杨旭上完厕所，见二人依然各自坐着，问：“你们俩真不睡?”

毛晓兴说：“我是来看电影的，又不是来睡觉的。”

“鬼咧!谁知道你是不是也被你们寝室那疯子赶出来了。”话说完马上冷场，杨旭立刻挽救，“我又说错话了，我道歉!——你们看电影可以躺床上看啊，有背靠总比直挺挺坐那儿舒服吧?”

“我们躺床上，你搁哪儿去?房里又没有钩子。”薛志钦觉得杨旭有时候说话确实少根筋，根本不知道忌讳。

“你们又不是看不见，床够宽，亲密点睡四个人都绰绰有余。”末了又嬉笑一句，“不需要用钩子来助兴了。”

“你觉得老这样说话有意思么?”毛晓兴没回头，声音平静似水。

杨旭碰了软钉子，总算有所觉悟，不再嘻嘻哈哈，“好啦，以后不开这样的玩笑了。”可能觉得还不够诚恳，赌咒似的说，“我真没什么企图。就算我喜欢男人，也保证不吃窝边草!”

薛志钦没忍住笑，俗语用在此处，莫名的诙谐。毛晓兴尽管仍有不悦，但也再绷不住脸，他不喜欢杨旭总将一件本来平常自然的事情说得暧昧，充满性的暗示和挑逗的意味，他当然明白杨旭可能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表现自己并不歧视，可他实在无法接受这般的刻意，过犹不及。

杨旭为了彻底的表达自己的诚意，拿出夏天盖的毛毯，将它和被子分给二人，自己则继续裹着浴袍卷一床被单，紧紧靠里，留出大半张空床，“一人一被窝总可以了吧?如果这样你们还不满意，我也没办法了。”

毛晓兴其实并不介意和男人共一个被窝，况且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他只是受不了杨旭总也一副乐意被你占便宜的模样，让人接受也不是，拒绝也不是;薛志钦却有计较，关系再好，也得有适当的距离，心是一个人的，身体也应当是，况且他自小就有搂抱东西睡觉的习惯，万一梦里抱住了杨旭或者毛晓兴死不撒手，醒来得多尴尬。然而杨旭已经殷勤体贴到这地步，他们也不好屡拂其意;房内虽有暖气，但毕竟比不上被窝的暖和舒适，所以最终三人并头相倚，各自占一块床上领地，与寝室相比，有它的趣味和怪异。

薛志钦被夹在中间，往哪边侧都不自在，只好仰躺。杨旭面向着他，假意看电影，却莫名其妙的笑。“你说，是做床比较幸福，还是做被子比较幸福?”没人答话。于是他自己检讨：“算了，我确实觉得自己很淫荡。一定要改!”

整晚相安无事，入了梦，自然忘了心中的诸般计较，若不是清晨被连串拍门的声音吵醒，或许还可以睡得更久一些。

杨旭起身去开门，薛志钦和毛晓兴都没动弹，却在门开的瞬间，不约而同的将脸埋进被子，因为他们在门节奏的律响之外，还听到了一声又似忿怒又似幽怨的催促：“快开门啊!”

杨旭没有将来人让进来，堵门口和对方交谈几句，急匆匆穿上衣服一同下楼去了。薛志钦认出了那人的声音，是五朵金花里的老二，隐约记得他的网名叫曼珠沙华。他话说得又快又急，似乎压根没打算让人听清说的是什么，只是单纯让你感觉到他的委屈和愤怒。杨旭在他喘气的短短瞬间问的那句倒是听清了，他问：“你们又吵架了?”

少了个人，薛志钦往床里挪，终于可以舒展四肢，打算再迷糊一会儿，毛晓兴掉过脸说：“还睡?赶紧穿衣服闪人吧，等下人家又要来搬床垫了。”

“你为什么要说‘又’?”薛志钦问。

“那晚见过他们，我一个人在这看电影的时候，他带来一帮子人，非要搬走这个床垫不可。”

“这床垫不是房东的么?”

“但是他觉得比他自己买了放这儿的那个要舒服。”毛晓兴补充一句，“主要是够宽。”

俩人笑，没有杨旭在场时的那种不自在。

“那天晚上……”毛晓兴欲言又止，“要是我早点回去，或者一直呆在寝室，也许事情就不会这么糟糕了。”不等薛志钦反应，他主动将话题引到杨亦杰身上来，“老大那一脚，不是存心的……我知道话说起来是轻松，但其实谁都不希望事情是那样发生的……我说不来好听的话，就是觉得兄弟一场，大家都应该开开心心的。那些不开心的事，能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老大现在很需要我们的支持，就好像当初你们支持我那样。那时……要不是你和师兄，我现在大概也不会在这儿了。”

薛志钦静静听着，一如昨夜的沉默。毛晓兴无以得知自己发自肺腑的言语是否能够起到他所期望的作用，但据他对他的了解，即使不能立即，无法完全，也多少会有一点效果。人和人的感情不是一场游戏，放不下面子，正是因为心里在乎，如果不在乎，表达冷漠和无视实在有很多种方式，何需如此笨拙的互相躲避?可能，大家需要的只是时间。

薛志钦是在这一刻，方才发现自己原来只有承受逆境的能力，却缺乏改变逆境的勇气;可以忍辱，可以负重，却害怕为了化解误会用心面对心。准确的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对他来说，真是一项巨大的挑战，已经习惯了将感情潜藏在漫不经心的言语背后，突然让他认真抒情，比让他吃几十个苍蝇更难受。所以他只好，也只会用他那孩子气的笑，来掩饰自己的动容。

估不准杨旭他们会不会很快回来，二人不好继续赖床，决定马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