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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婚男嫁(41)

来源:网络 作者:许佑生 时间:2023-01-02 【投稿】 字体【

放映时,派屈克坐在我身旁,两人挤在小沙发上,他的膝到大腿那节与我的相靠,热气一阵阵袭来,我开始流汗心悸。派屈克的臂膀伸过来架在沙发椅背,我便如拥入他的臂际,感受他的灼烫体热。

我整个身子摔进那一张张画中惑人心眼的魅影,派屈克的臂滑落我的肩,派屈克的画魅影交迭,派屈克的手在我的脖子摩挲,派屈克的画魅影幢幢,派屈克的手摸进我的领口,派屈克的画魅影膨胀,派屈克的手挤捏我乳粒,派屈克的画魅影狰狞,派屈克的手长驱直下我的裤裆……

派屈克停止按换片钮,忽然说:“没有了,就是这些。”

我如梦惊醒,幸好灯光暗,不然真不知羞得如何是好,因为从放映幻灯片起,我就跌入了性的幻觉,与派屈克的身体缠绵接触,全发自于我单方的想象,我的脑海漂浮着那些魅影,我简直在与他的作品作爱;到了后来,已分不清是跟他的画,或是在跟他疯狂至极地造爱派屈克站起身去开灯,惊讶问:“咦,你还好吧”他如何知晓才一下子功夫,我的神识已只身独闯了一趟缥缈的巫山行,元气大虚。

我仍胶着在对派屈克单方面的苦涩迷惘,与谴责自己精神出轨的两难中。但逐渐地,我酸涩了然了,派屈克对我完全只是单纯的谈文论艺,共鸣时互放光亮,真应了那句“我有我的,你有你的方向”。他顶多如姜太公,乃离水三寸垂钓,全是我自己奋不顾身,跳出水面去咬那只利勾。我明知这场无头无尾,甚且连无疾而终都称不上的单恋,这样是最好的收场,方寸却大乱,一再自问:我对阿官的爱,到底竟这么不堪一击

我与派屈克那种两条画魂勾动的迷恋,超乎我的想象,他似乎补偿了一个阿官永远无法和我分享的遗落心情。我可以和派屈克谈画,以及行径绘画的九曲穿堂,来到人生的后花园里寻幽访胜,甚至在他那眩奇如日月星辰的画中,达到艺术与性的双重高潮,不可思议到了极点。他神秘的心灵世界是块磁铁,我一开始即无能也无愿逃脱。

我惊觉到,原来我对阿官的爱竟暗藏着这个窟窿。在情感上他可以亦夫亦友,甚至亦父亦子,但在心灵创作的层面上,我们无路相通,顶多远远相望,互招个手。我从没因此嫌过阿官,但直到派屈克的出现,却使我轻易对比出了与阿官之间有个缺口,于是侧个身,从缺口一路逛出去,直闯派屈克的原始林。

在恋慕派屈克的无望之爱里,我看清了真相,原来我中毒甚深。这个毒,就是我从小不知被谁教会的“完美”,总要无瑕疵的才肯甘心要,不然一有缺陷不管大小,心里就犯嘀咕,嘀咕到自己要不下手为止。至于动不动说宁缺勿滥,其实是不懂珍惜拥有,却要反编个借口,以便理直气壮寻找新货色。

我一直在寻觅完美,结果完美从没追到手,因为世上可能本来就没有“完美”。我整个不断在追逐前方那个叫完美的过程,事实上,即是我不断在后方糟踏已拥有的过程。原来我的潜意识中,是有所抱撼的,从来我就以为人间至美的爱,应该是灵肉合一、才情相当,阿官什么都好,却唯独感应不到我的创作灵魂。我竟是因为“阿官毕竟不是一位完美的配偶”的期许落差下,精神出走

有些事,确实连亲到像家人、配偶、或是再如何贴心知己,也无法分享,某一个人生的角落,你就是得独处,谁也挤不进来。想想,我又估曾踏入阿官那计算机程序设计的钢片硅板的世界

不该相信现实中几乎不存在的完美爱情、完美情人,否则,连现成有的也要落空,两头无。想通了人生与情爱的局限,我看看阿官,心中其实满心欣慰他的好。自始至终,他都不知我自导自演了一出笑闹剧,他如果跟我一样敏感兮兮,早就能嗅出不对劲,恐怕可有得闹了。

他有日忽然心血来潮,说我怎么好象没帮他画过素描,这样将来“族谱”画展就没有他的脸蛋了,兴冲冲摆个姿势让我作画。我看他称职却有点稚嫩努力在充当模特儿的那股劲,不禁笑了,哎,就算世上真有完美,那要一个完美的情人干嘛可就没这么些乐趣了。何况,若阿官真有本事大批我的画,我恐怕会听得气到三天三夜都不想跟他开口说话呢,像现在他是个笨拙的模特儿,我要他怎么摆都成呢。嘿。

我约了亚历山大见面,问哪儿碰头时,两人极有默契地跳过了“大杯子”,谁也没提那个地点。

我干脆将他约到同性恋社区中心,那幅以路为灵感蓝本的壁画完成后,曾跟他说起将他一天来看。这次亚历山大的精神还不错,已经会和我开点玩笑了,他就如一只我所熟悉我酿泡人生之美酒的瓶器,一度酒竭瓶空,终于再度有酒液摇荡的响声,淡淡飘出了香馥。

亚历山大深情摸着壁画上的天使脸蛋,让我忍不住噙泪,趁他注意前拭去。我跟他说要借从前为路画的那张素描,加入“族谱”画展,他点点头:“路如果还在,知道他的脸将挂在画廊里,相信我,他会因此一个月每天兴奋跟我说个不停。”

我们互相一瞥,笑了,这确实是路没错。

我本来想约他一块吃饭,他神色悦然说另有约会,当看他离去时恢复了我们初识的那般的轻快步子,我既为他微笑,也为思念路而微颦。

数日后,我经过格林威治村一家咖啡厅,竟这么巧看见亚历山大和一位金发男孩坐在窗口,两人的侧面都因聊得开心而牵动笑纹。我险些叫出声,几乎想冲进去质问亚历山大。他始终没看到我,我还多绕回去一趟,只为了确定是否真的是他。没错,是这家伙,他似乎只顾着与那男孩聊天,第二趟仍目中无我,罪证确凿。

我因而生了几日的闷气,其实,真说起来或者不是怒,而是大惑不解。我先是希冀亚历山大能早早开怀,从丧爱的死灰日子走出,但当他果真这么快扫光阴霾,找到另一颗金发小太阳,还大模大样洒起日光浴,我居然怎么看怎么不舒坦。

阿官笑我是帮路吃起醋,还说就算路本人尚健在,他自个儿也不见得会吃起这门子醋。亚历山大是“牛牵到北京还是一条牛”,他的神殿才关闭,连蜘蛛网都来不及结,他说又急急开殿迎神了。难道他之前的伤恸,只是在演戏送神

亚历山大的务实作风和万神庙哲学,使他的丧偶家变不致死水一滩,很快就春江水暖,认真说,我并不深感意外,只是不禁惊愕想问:那人间到底有无一种爱可以跨越生死我有夜终于熬不住,趴在阿官胸口问:“假设,我死了,你会怎么样呢”